呕吐1979
和我一样他也是一位旧唱片收藏者,还有他还喜欢和朋友的女人——女朋友或是妻子睡觉。他比我小两三岁,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已经和好几个朋友的女友或是妻子睡过觉了。他曾经在朋友家,趁朋友去附近的酒馆买啤酒或是朋友冲澡的时候和他们的妻子做爱。他经常跟我讲起这些。
“匆匆忙忙地做爱倒也不错。”他说,“我们基本上都穿着衣服,尽量速战速决。一般人们在做爱的时候都喜欢时间能长一点,所以偶尔尝试一下相反的方式,只稍稍改变一下视点,也是很有意思的。”
当然不仅仅是这种冒险的性爱游戏,他也曾花时间去享受正常性生活的快乐。总之他喜欢和朋友的恋人或妻子睡觉这件事。
“我从来没有私通这种不正常的想法,和她们睡觉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亲近感,总之是一种家的感觉。当然那只不过是单纯的做爱,只要不暴露就不会伤害到谁。”
“从来就没露过馅儿吗?”
“当然没有。”他多少有些意外,“这种事只要当事人不想暴露就不会暴露。只要小心一点,不去说也不去做某种暗示,就不会怎样。还有最重要的是一开始就必须明确基本方针,也就是要说清楚了这只是一种单纯的亲密的游戏,我既不打算将它深入发展下去,也不打算伤害谁。当然我会以一种更加委婉的语气说明白。”我虽然怎么也不能相信那种事一切都能像他所说的那样顺利,但也看不出他是那种自吹自擂的人,所以有些半信半疑,觉得也许事情正如他所说。
“事实上她们中的大多数所追求的也是这一点。她们的丈夫或是恋人也就是我的朋友们,大多数都比我出色得多,长得比我精神,脑子也比我好使,或者那玩意儿也比我的大。但那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对她们来说只要对方还算正经,亲切,彼此知根知底就行了。她们追求的是一种超越恋人、夫妻那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静止关系的东西,这是最根本的原则,当然表面上的动机是各种各样的。”
“比如说?”
“比如说有的是因为丈夫有了外遇,想以牙还牙,还有的是为了消遣,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证明自己还能吸引除丈夫以外的男人。这种事,我一般只要看看对方的脸就能知道,没有什么技术,就这一点绝对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这种能力有的人就是有,没有的人就是没有。”
他自己没有一个固定的恋人。
前面也说过了,我们俩都是唱片收藏者,经常互相交换各自的唱片。我们都是收藏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前半期的爵士乐唱片,不过收藏的对象又稍有不同,所以能够互相交换唱片。我主要收藏美国西海岸的白人乐队作品,而他则以戈尔曼·霍金斯、莱昂内尔·汉普顿等偏中间派的后期音乐为主要收集对象。所以如果他手里有彼得·约里·托里奥的盘,而我手里又恰好有维克·迪更孙的《主河流·爵士》的话,我们俩就能如愿以偿地进行交换了。我们俩会花上一天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鉴赏盘的品质和演奏水平,我们已经进行过好几次这样的交换了。
他向我讲起呕吐的事时,就是在这样的唱片交换会后。我们坐在他的公寓里,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聊音乐,然后聊喝酒,最后从喝酒聊到醉酒。“我曾经持续呕吐长达四十天之久。每天都吐,一天不落,但不是因为喝酒,也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吐,并且持续了四十天。四十天呀!厉害吧。”
他最先开始呕吐是6月4日。关于这次呕吐他没有留下什么记录,因为就在头一天晚上,他喝了大量的威士忌和啤酒,而且和往常一样他和朋友的妻子睡了觉,那是1979年6月3日晚上。
所以当他6月4日早上八点将胃里的堆积物如数吐到马桶里时,他从一般常识考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这是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因为喝酒呕吐,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按下按钮用水将那一堆污秽的呕吐物冲走,然后坐到桌前开始工作。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应该说是很愉快的一天,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中午时分肚子也已经很饿了。
午饭他吃了火腿加黄瓜的三明治,还喝了一罐啤酒。半小时以后,开始了第二次呕吐,刚刚吃下的三明治全部都吐到了马桶里,已经变得稀烂的面包和火腿飘浮在水面上,但是身体没有丝毫的不适,也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只是吐出去了。他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着,于是弯腰伏在马桶上想试试是不是能弄出来,结果仿佛是魔术师变戏法从帽子里往外拽鸽子、兔子、万国旗似的,食物哧溜哧溜全都吐了出来,仅此而已。
“在酗酒的学生时代我也曾经吐过好几次,也曾因为晕车吐过。但是,那种呕吐的滋味和这次完全不一样。这次甚至连呕吐会引起的那种独特的胃被勒紧的感觉都没有。胃只是索然无味地将食物顶起,没有什么东西被卡住的感觉,既没有任何不快,也没有那种恶心的味道。因此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不是一次,而是两次。总之我有些担心,所以决定一段时间内不沾任何含酒精的东西。”
但是,翌日清晨第三次呕吐又准时开始了。前一晚吃的鳗鱼的残留物和早上吃的英式果酱松饼又如数从胃里吐出。
吐完以后在浴室刷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后,就啪地挂断了电话,仅此而已。
我说:“会不会是和你睡过觉的女人的丈夫或者恋人打来的骚扰电话。”
“不会吧。”他说:“他们的声音我都很熟悉,那绝对是一个我从没听见过的声音,电话里的声音给人感觉很不好。结果这电话每天都打来,从6月5日开始一直到7月14日。怎么样?基本上和我呕吐的时间相一致吧。”
“不过,我一点也搞不明白骚扰电话和你的呕吐有什么关联。”
“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他说,“正因为如此直到现在我还摸不着头脑。总之,每次电话都一个样,说完我的名字以后,啪的一声挂断电话。每天一个,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早上,有时傍晚,甚至半夜还来过电话。说实话不接电话就好了,可我的工作性质又不允许,而且有时还有女孩子的话……”
“那倒是。”我说。
“与此同时,呕吐也是一天不落。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吐光了肚子又饿,饿了就吃饭吧,吃了又如数吐出,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不过,平均起来说,三顿饭中有一顿能完全消化,所以现在我还能保住小命。如果三顿全吐光的话那我就得靠注射营养液了。”
“你去看病了吗?”
“看病?当然去了。而且我去了附近一家设备比较齐全的综合医院。拍了X光,还做了尿检,而且因为也有可能是癌症,所以也做了一下那方面的检查,不过什么事也没有,非常健康。最后诊断是慢性胃疲劳,也有可能是精神紧张,于是给我开了一些胃药,还告诫我说要早睡早起,少喝酒,不要为一些小事想不开。但也不能太糊弄人了,我也知道慢性胃疲劳是怎么回事,如果自己得了慢性胃疲劳而不知道,那人简直就是个呆子。慢性胃疲劳的症状是胃沉、反胃、没有食欲,即使呕吐那也是在这些症状之后,不会单独出现呕吐的现象。而我只是单纯呕吐,其他没有任何症状,除了老觉得肚子饿外,感觉非常良好,头脑也很清楚。
“还说什么精神紧张,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当然手头是压了不少工作,但也不到累得不行了的地步,女人方面没得说一切顺利,每三天我还要去游一次泳,彻底放松一下……哎,你不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吗?”
“那倒是。”我点点头。
“就只是吐。”他说。
他连续吐了两周,电话铃也响了两周。第十五天他实在是受不了了,遂决定把工作抛到一边到饭店开一间房,每天看看电视读读书。吐就让它吐吧,能躲开电话也好。刚开始这计划好象还可行。早上他美美地吃了一顿牛排三明治和芦笋沙拉,也许是环境改变了,食物很好地进入到了他的胃里,而且很好地被消化了。下午三点半他和好友的恋人在饭店的咖啡厅见面,吃了樱桃派,喝了黑咖啡,一切都没问题。然后,他和好友的恋人睡觉,在性方面也没任何问题。把女人送走后,他自己一个人吃了晚饭,是在饭店附近的小饭馆吃的豆腐、烤鲅鱼、醋拌凉菜和大酱汤,外加一碗米饭,仍是滴酒未沾,当时是六点半。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完电视新闻又开始看艾德·马克维恩的新作《87分署》。晚上九点还没吐,他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好好体味一下吃饱饭的感觉了,这两个星期一直都是食不知味。他暗自企盼,也许一切就此好转,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合上书打开电视,拿遥控器找了一圈台,最后决定看一部旧西部片。十一点电影放完了,后面是当日的最后一次新闻,看完新闻,他关掉电视,有一种冲动特别想喝威士忌,他考虑是不是直接到楼上的酒吧喝一杯睡前酒,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他不想这来之不易的一天让酒精给毁了。他关掉床头灯,钻进被窝。
电话铃响起是在半夜,他睁眼看看表,凌晨两点一刻,刚开始他还有些迷糊,怎么这时候会有电话呢?他怎么也想不通。不过,他摇摇头几乎是无意识地拿起了电话:
“喂。”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像往常一样先是说了他的名字,然后立刻挂断了电话,耳边只剩下嘟嘟的电流声。
“不过,你不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住进饭店了吗?”我问。
“当然。我谁也没告诉,除了那个和我睡觉的女孩。”
“是不是她漏给谁了?”
“那她又是为什么呢?”
说的也是。
“接完电话,我又在浴室里吐了个精光,什么鱼呀饭呀统统吐了出来。简直是电话在前面开门开路,呕吐紧随其后。
“吐完了我坐在浴缸边,想把发生的一切好好清理清理。首先我想的是这个电话是谁的杰作,是开玩笑还是恶作剧。也不知那家伙是如何知道我住在那家饭店的,这些问题先放在一边,总之是人为的勾当。第二个可能性是我的幻听。一想到我会发生幻听,我觉得很是愚蠢,但是冷静地分析一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也就是说我觉得‘电话响了’,于是拿起了电话,又觉得‘别人在叫我的名字’,其实什么也没发生。从理论上说是可能成立的吧?”
“也是。”
“于是我给饭店前台打电话,想让他们查一下刚才是不是有人给我屋里打电话了,但是没用,因为饭店的管理系统对从饭店打出去的电话都有记录,但从外面打进来的电话则没有任何的记录,所以这方面也无从下手。
“从那一夜起,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各种问题,呕吐和电话,首先这两件事全部也好部分也好,总之在某个点上是相关联的。因为我渐渐发现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像我起初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在饭店住了两夜,回到自己的公寓后,呕吐和电话还是一直持续着。我又试着到朋友家住了几夜,电话居然还打到了那儿,而且来电话的时候肯定是朋友不在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这样一来我渐渐觉得有些害怕,开始觉得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站在我身后,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瞅个空子就给我打电话,找准机会就戳进我胃里搅和一下。这完全是精神分裂症的初期症状。没错吧?”
“不过很少有精神分裂的患者担心自己得了精神分裂,不是吗?”我说。
“你说的也对,而且分裂症和呕吐同时发生的例子好象也没有,这是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大夫说的,他们完全不把我的情况当回事,他们只诊断那些症状明显的病人。据说像我这样的人,在满员的山手线的电车里每一节车厢都有两个半人到三个人,医院可顾不过来去一一检查这些人。他们还说,看呕吐呢,你就上内科,至于骚扰电话呢,你就去找警察。
“可是,你可能也知道,社会上有两种犯罪警察是不管的。一是骚扰电话,一是偷自行车。哪个都是多得不得了,作为犯罪来说又小了点。如果这些小事都一一去查,警察的机能就会麻痹了,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好好听我的话。骚扰电话?那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说了你的名字?他还说了些什么?那好吧,在这个表上填一下你的名字,如果再发生什么异常情况请与我们联系——基本上就是这样。为什么对方会对我的行踪知道得一清二楚呢?关于这一点我说了多少遍,他们也不理会,如果我再执意说下去的话,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有些不正常。
“我总算知道医生和警察都是靠不住的,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去解决。我产生这种想法大约是在‘呕吐电话’开始后的第二十天。我自我感觉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相当坚强的,这时候终于开始有些败阵了。”
“那,你和你好友的恋人还很顺利吧。”
“还行。刚好那个朋友因公去菲律宾出差两星期,趁此机会我们俩好好享受了一番。”
“你和她寻欢时,电话来过吗?”
“没有。看一下日记就知道了,应该是没有。电话总是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打来的,呕吐也是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生,所以当时我就想,怎么我一个人的时候这么多呢?其实仔细想想,一天二十四小时,平均起来有二十三个多小时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一个人生活,工作也不用和人打什么交道,工作上的事基本上在电话里就能解决。说是恋人吧那也是别人的,吃饭90%是在外面吃,就是运动也是自己一个人没完没了地游泳,爱好就是听听这些几近古董的唱片,就连工作都是必须一个人才能集中精力干的事,朋友也有,但到这岁数,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不可能经常见面……这种生活你知道吧?”
“嗯,知道的。”
他往冰块上倒威士忌,用手指搅搅冰块,然后喝了一口:“所以我想坐下来好好想想。今后我该怎么办,难道就一直一个人为骚扰电话和呕吐烦恼吗?”
“你找一个对象就好了,你自己的。”
“我当然也想过。我当时也有二十七岁了,就此稳定下来也不错。但最后还是不成,我不是那种人。我不甘心就这么服输。我不会向荒唐的呕吐、骚扰电话投降并因此轻易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决心和它们斗争到底,直到耗尽最后一点体力和精神。”
“嗯。”“如果这事发生在村上你的身上,你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呢,想不出来。”我回答,我真是想不出来。
“那以后呕吐和骚扰电话一直持续着。体重也降了不少。我来看看——嗯——在这儿——6月4日的体重是64公斤,6月21日61公斤,到7月10日是58公斤,只有58公斤!和我的身高相比,这体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害得我的西服都大了,得提着裤子走路。”
“我有一个问题,你干吗不装录音电话什么的呢?”
“我当然是不想当逃跑者。如果装录音电话,就等于告诉对方我投降了。这是一场较量,不是他放弃就是我死。呕吐也是这样,我想把它当成一种理想的减肥方法。所幸的是体力并没有过分衰弱,日常生活、工作都和平时一样,所以我又开始喝酒。早上喝啤酒,晚上喝威士忌,反正喝不喝都一样,总是要吐的,还不如喝来得痛快。
“然后我又去银行取钱,到西服店按照新体型买了一套西服和两条裤子。我站在服装店的镜子前照了照,发现瘦一点也不错。想一想呕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少呕吐不像痔疮和虫牙那么痛苦,又比拉肚子来得高雅,当然只是做比较时才能这样说。只要解决了营养问题,又没有得癌的可能性,呕吐本质是无害的。你看人美国还发明了减肥用的人工呕吐剂。”
“那——”我接着问了一句,“结果呕吐和骚扰电话一直持续到了7月14日吗?”
“准确地说——你稍等一下——准确地说,最后的呕吐是7月14日早晨九点半,这次吐的是烤面包、西红柿沙拉和牛奶。最后一次骚扰电话是当晚十点二十五分打来的,当时我正一边喝着人给的威士忌,一边听唱片——怎么样,坚持日记,查的时候还是很方便的吧?”
“确实是。”我应了一句,“那以后呕吐和电话就完全没有了吗?”
“完全没有了,跟希区柯克的电影《鸟》似的,早上起来打开门一看,一切都过去了。什么呕吐呀骚扰电话呀统统再也没有了,我的体重又恢复到了63公斤,新买的西服和裤子都被挂到衣柜里,把它们当做一种纪念品。”
“打电话的人始终都是一种腔调吗?”
他摇了摇头,有点呆呆地看着我,“不是,最后一次电话和平时都不一样。对方先说了我的名字,这和平时一样,然后他这么说了一句:‘知道我是谁吗?’接着是一阵沉默,我也不说话,大概有十秒、十五秒吧,我们谁也不说话,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电流声。”
“‘知道我是谁吗?’他真那么说的?”
“一字不差,就这么说的,而且说得很慢、很认真。他说这话时的声音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至少不是最近五六年有来往的人。是不是孩提时代认识的或是没说过话的人就不知道了,但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值得他们恨的,我也想不起做过什么得罪他们的事,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值得同行嫉恨的热门画家。也就是在女性关系方面有些理亏,这一点我承认,可活了二十七年我也不可能像婴儿那么纯洁呀。不过前面我也说过,那些男人的声音我都很熟悉,一听就能听出来。”
“但正经人不会专门和朋友的恋人睡觉偷情。”
“那么,村上你是说我心中的某种罪恶感——一种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罪恶感——影像成了呕吐和幻听的形式吗?”
“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我订正了一句。
“哼哼,”他嘴里含着威士忌,望着天花板。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和你偷情的某个对象的男人雇了一个私家侦探跟踪你,为了惩罚你或者是警告你,所以给你打电话。而呕吐只是单纯体质方面的原因,这两件事偶尔碰到了一块儿。”
“哪种可能性都有。”他似乎很是感慨,“到底是作家。不过对于第二个假说我有点疑议,我现在还在和她睡觉,可为什么突然不来电话了呢?这好象不太合乎逻辑吧。”
“可能是烦了吧,也可能是没钱再雇侦探了吧。不管怎么说,这些都只是假说,如果允许的话,可以找出一两百。问题是你看是哪一个,还有你从中学到什么了?”
“学习?”他有些意外,把杯底往自己额头上靠了靠,“学,学什么?”
“我说的是如果这事再来一次怎么办,当然下次可能就不只四十天了,毫无理由地开始,毫无理由地结束,完全反过来说的可能性也有。”
“你这话真不让人爱听。”他笑了笑,马上认真起来:“说也奇怪,在你说之前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真是,没准还会再来一次。你真觉得还会再来这么一回?”
“那谁能知道。”我说。
他时不时地转动着杯子,一点点呷着威士忌,然后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又用面巾纸揪揪鼻子。
“或者,”他开口道,“或者这事下次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比如说村上你身上吧。你村上也不是白纸一张吧。”
那以后,我们又见过好多次,喝威士忌,交换那些难以说是前卫的唱片,基本上一年要见两三次。因为我不是那种认真记日记的人,所以很难记清准确的数字。值得庆幸的是,到现在为止,无论是他还是我都还没有呕吐,也没有接到骚扰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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